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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节
    爱情其实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, 往前回溯三年, 那时候,如果你问房灵枢, 喜欢邹凯文哪一点, 房灵枢肯定会淫笑着告诉你:“喜欢他强壮有力呀!”

    “强壮有力”要加着重号的。你房哥从来不卖纯情人设, 就是爱开荤,开荤有什么不对?

    再说了教他开荤的还不就是邹凯文吗?

    房灵枢很难想象, 自己和情人分别近三年, 没有任何肢体接触,连电话都很少打, 这三年居然就这么过来了, 并且还过得守身如玉。

    那时他和邹凯文提分手, 话也说得很伤人:“你教会了我这种事情,我觉得我戒不掉,你在美国,我在中国, 劈腿出轨我一样都保证不了, 搞不好还会出去约炮, 到时候我没脸见你。”

    就这么算了吧。

    “别为我耽误时间。”他在kevin面前低着头:“会有比我可爱的男生。”

    kevin不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他。

    时间证明一切,它冷酷地教房灵枢明白,戒不掉的不是“性”,戒不掉的是“邹先生”。

    邹先生不在,何止性被戒了, 连带爱情也全戒了。

    或者说,根本不用戒,因为不是那个人就根本爱不起来。爱过就会懂,可能那个人不是最合适,有许多原因让你们无法在一起,但离开他之后,全世界都变成灰色的,他们变成“不可选择项”,彩色的选择项再远再艰难,也没法掉头去找别人。

    它逐渐变成一个伤感的梦。

    许多次,在梦里,房灵枢设想过他和kevin的重逢——各式各样的——须得金川案破了,他戴着一身的奖章,飞去德州,先给邹凯文的老爹来个突然袭击,送一套迷你兵马俑,然后花枝招展地等邹先生从纽约惊慌赶来,邹先生恐怕要说:“甜心,为什么不先通知我?”

    这是纯情版的,还有不纯情版,大家都懂,就不说了吧。

    梦只是梦,房灵枢很怕梦会醒,因为时间总是不等人,他怕真的等到那一天,他去了美国,而邹凯文已经有了新的男友,那要怎么办呢?

    邹先生是这样迷人,风度翩翩,全身上下都是男人的荷尔蒙,自己不在美国三年,不知道有多少小婊砸要往他身上凑。

    想起来就觉得又酸又疼,但路是自己选的。

    他选择了要为金川案十数条人命伸张正义,就要用眼泪和孤独来面对他放弃的爱情。

    没想过重逢是这样惊心动魄,可又是这样平淡。

    房灵枢在病床上躺了一天一夜,醒来已经是黄昏。他缓慢地睁开眼,一片暮色里,有人握着他的手,歪在床头打盹。

    房灵枢回转眼睛去看他——真的英俊,睡得七倒八歪也还是摄人心魄地迷人,他的面貌是纯正的华人长相,须细细观察才看得出,他鼻梁较之普通华人要略高,五官轮廓也更深刻,那是他血液之中混入的异族血统。

    房灵枢喜欢他的眼睛,藏在一双浓眉之下,阖目是威风的英挺,睁开是温润的优雅。他也喜欢他的嘴唇,是小说插图里常画的那种,男性充满诱惑力的双唇,适合于侃侃而谈,吸引一切人的目光。

    当然,更适合接吻。

    只是邹先生现在有点狼狈,失了往日冠带济楚的风情,他脸上划伤了,头发是洗过却没吹的散漫,不知为什么,也套着病号服。

    他睡着了,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baby face。

    房灵枢不肯惊醒他,只是贪婪地看他。

    他就那么静静看着他,片刻,打盹的帅哥微微笑了,帅哥闭着眼问他:“宝贝儿,我好看吗?”

    房灵枢也笑了:“滚蛋。”

    kevin睁开眼,俯身来看他:“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?”

    “你呢?就在我旁边坐了一天?”

    “多残忍。”kevin拧一拧他的脸:“你躺在床上,我却只能看,想摸一摸你的私密地带,又怕被医生踢出病房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被他逗得大笑起来:“骚公鸡!”

    他伤后虚弱,大笑之中牵动伤口,笑着又喊疼:“啊都怪你逗我笑,这他妈疼死了!”

    kevin也笑着,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——身材好的人就是养眼,病号服是紧紧裹住他一身倒三角的腱子肉,两手一扬,短短的病衫下面露出一截公狗腰。房灵枢真佩服他的骚劲,病号服也能穿出一身色气。

    简直是蓄意勾引。

    kevin起身去开灯,带过纯净水来:“喝点水?”

    “有果汁吗?”

    “我来喂你,保证比果汁甜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没说话,他红着脸,由着kevin接吻式喂水——水早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,嘴唇还不肯分开,病房里静悄悄的,窗外是早秋的叶子,簌簌打在玻璃上。

    邹凯文吻得小心翼翼,久别重逢,热情实在难以按捺,他只怕撩急了房灵枢,病房里面可不好处理下身问题。这分寸真是不好控制,良久,他们俩鼻尖凑着鼻尖,房灵枢还不满意:“你不爱我了,你就吻了这么一小会儿!”

    “我的爱也得遵医嘱。”kevin苦笑道:“要是你没受伤,我就可以马力全开地爱个够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揪住他病号服的衣领:“你怎么穿着这个?”

    “还用问吗?”kevin无奈地吻他的手指:“我从机场出来,就听说你被劫持了,来不及安放行李,箱子还丢在计程车上。”他遗憾地叹口气:“我给你带了三卷花样滑冰的比赛录影,大概现在还在警署等待招领。”

    “中国现在不看录像带了。”房灵枢搔他的手心。

    两个人凑在一处,都不说话,没完没了地互送秋波,干柴烈火简直没法控制,没一会儿,又抱着亲上了。

    这一通相思之情好容易才消解,kevin按着房灵枢的脑袋:“不行,不行,再这样下去,医生会禁止我陪同治疗。”

    他把小房警官放平在枕头上,起身去拿洗净的樱桃。

    “你喂我。”房灵枢仗势撒娇。

    邹凯文不肯应他的勾引,邹先生规规矩矩地捏了樱桃,塞到房灵枢嘴里。

    房灵枢吮他的手指。

    kevin简直无奈:“安静一点,不许舔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委屈巴巴地松开他手指。过一会儿,他含着果核道:“kevin,我老觉得自己现在是做梦。”

    好像他们从来未曾分离一样。

    kevin怜爱地看他:“要真是做梦,我就不会对你这么斯文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闷声不响地吃樱桃,忽然都有泪意涌上来,可是又都觉得不该流泪,流泪是在煞风景。

    “下次不能这样冒险。”kevin接住他吐出来的果核,又给他擦了唇角的樱桃汁:“我是怎么教你?所有行动,要考虑成本和代价,我一向不赞成中国人‘舍生取义’这句话,生命是维持正义的必要底线,要先活着,然后才能捍卫公理。”

    “哦,所以你脸上的伤是几个意思呢?”房灵枢嘲他:“美国佬,别嘴硬。”

    kevin被他怼得笑起来:“好吧,我偶尔也会冲动。”

    两人十指相扣,房灵枢望着天花板,叹了口气:“梁旭跑了,是吧。”

    提起梁旭,邹凯文真是又惊叹又来气:“他很出色,凭他的本事,完全可以进入特种部队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轻敌了。”房灵枢眨着眼睛:“真没想到梁峰会这么用心,之前听我爸说他在部队里是拔尖,我只以为他是枪术了得,没料到会是全才。”

    人不可貌相,梁峰五短身材,又兼肥胖,凭谁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好的身手。

    现在想来,他过去恐怕不是肥胖,而是精壮粗短,上了年纪才显得发福。

    从来武林高手,往往送命在小儿手上,孰能料到梁峰一身绝技,会死于高中生开枪走火。

    “我之前让你不要轻敌,但梁的表现更远超我的想象。”kevin揉了揉眉角:“他的格斗技巧真像李小龙的电影,飘逸的中国功夫。”

    高手过招就知有没有。当时梁旭飞身摘刀而去,邹凯文已经意识到他想跳下山坡——不能放人,长安警方如此信赖他一个外国特工,不能在这个时候令他们失望。邹凯文且不管救护车上两名人质,这一刻他和所有中国警察同仇敌忾,务必擒住梁旭。

    他怒喝一声,猱身将梁旭反推回公路——他和梁旭打了十数个来回,都知道要抓死对方是不可能的,既然如此,房正军就在不远处,只要拦住梁旭不令他脱身,警方一到,梁旭就插翅难逃。

    他从右推阻梁旭,梁旭也毫不手软,军刀在手,他回手就向邹凯文手臂反刺,不偏不倚对着腕骨——这一刀刺中是不会致命的,但会立刻废除邹凯文的利侧攻击。

    文斗看长,武斗看短,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如此又快又狠的反击,邹凯文是惊艳之余不免惊心。

    梁旭一击未中,轻轻向后便退,邹先生可不会给他脱身的机会,梁旭刀刃稍稍偏离,邹凯文干脆打蛇随棍地钳住了他的小臂——出乎意料,这小臂有如滑蛇一样,黑暗之中,梁旭亦随着对方手臂的力量无声无息地顺势一跃,手臂先进后退,就那么从邹凯文手中伶伶俐俐地滑出去了——如此尚不足够,邹凯文眼见他手臂滑出,轻轻摆动,一股反力击向自己关节,这一下酸麻难当,而力量并非梁旭使出,是借了他刚才握抓的猛力!

    小擒拿手。

    一抓一退一击,三下快如电闪,其中灵巧机变之处,难以尽述,是中国武术所谓的“借力打力”。人在被控制的时候,肌肉会本能地暴起变硬,但如果控制得宜,在擒拿瞬间放松趋退,很容易就能脱离对方的控制,如果再加借力,对方转瞬之间往往就要吃亏。

    这个亏,邹凯文是吃上了。

    他把眉角揉了又揉:“中国特种兵,一身都是秘密,这种技术应该禁止私自教授。”

    “你赤手空拳和他刀枪对打,能不受伤已经是万幸。”言罢,房灵枢又翻白眼:“为什么我爸不教我?搞不好他自己也不会。”

    两人互看一眼,又是叹气,又是无奈。

    如果说两人只是缠斗,梁旭是跑不掉的,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,所以眼看山下车灯越来越近,梁旭忽然拉开车门,左手向车内连开三枪!

    kevin知道这个凶手现在是不顾一切了,他没有办法,必须先保住车里两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质,他本能地推开梁旭——92式被击飞脱手,子弹射在座椅上,最后一弹,打在车门外。

    梁旭被他一把推开,也没有再靠近,就这么向后一窜,再看,人已经下了山坡。

    灯下黑,令人火大,邹凯文明知道他不是真想打死人质,可他没法拿两个人质的性命去赌。

    房正军赶来的时候,只好再掉头去山下搜捕梁旭。

    “救护车那么大目标都搜不到,他一个人跑进山里,那不是大海捞针。”房灵枢无奈:“是我智障,没想到他那么丧心病狂,之前他还假惺惺托我照顾罗晓宁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的是真的。想杀罗,是真的,托你照顾罗,也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“我们在车里搜到了氰化物,足够杀死两个人。”

    毒药是事先准备好的,这两个人的分量里,并没有房灵枢的份。那是梁旭为自己和罗晓宁准备的。

    邹凯文亦觉得怅然:“如果你不追上去,也许梁是真的想过要和罗一起死在洪庆山。”

    善恶都在一念之间,梁旭舍不得。说到底,他对罗晓宁还是不能忘情,他的良心对无辜者从未泯灭。

    “他给罗注射的镇静剂也是安全分量,根本没有中毒,你是被他这个专业医生给骗了。”

    长安的夕阳在他们窗外,缓缓地沉落下去。

    房灵枢遥望那一片雍容的暮色,暮色里是雁塔夕照,只是一场秋雨,秋天一夜之间来了,柳叶也要落了。

    就在几天之前,同样的暮色里,他从公安局一身喷香地跑出来,而梁旭在大院门口那棵槐树下面,一声不响地等着他。

    那时还是夏天,那时的梁旭看上去温柔又忧郁,房灵枢相信,他的温柔和忧郁都不是作伪。

    宛如季节更替,人生是何其变化无常。

    “不知为什么。”房灵枢轻声道:“我很希望这一切不是现实,只是个故事。”

    kevin知道他难过,只是温存地抚一抚他的刘海。

    “如果是个故事,我就可以放走梁旭,让他报仇雪恨。罗晓宁的父亲的确该死,卢世刚,也该死。”房灵枢哽咽道:“人民警察,原本该应当成为他手中的利剑,我心中有愧。”

    现在他理解房正军的痛苦了,应为却未有所为,等待的痛苦甚于一切。

    “那你就更应该找到他,别让他再为仇恨玷污双手。”kevin把他的额头吻了又吻:“让无辜者不因他人的罪恶而牺牲,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