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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节
    “我呢,佩服那些善于叙事的作者,读起来轻松愉快,光是看他说事儿就觉得特别爽快。”房灵枢拿起另一本书,那是一本相当反智的通俗小说:“当然了,我也佩服这种作者,能把裹脚布似的东西写个十七八万,这是得有多大的耐心啊。”

    因为看上去天真无邪,他刻薄的谈吐也有一种惹人喜爱的风趣意味。

    “你口才真好。”梁旭出神地望着他:“我要是能像你这样,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眨眨眼:“真的吗?你夸我啊?”

    “真的。”梁旭说:“别人让我讲故事,我只会读书,好故事都被我讲坏了。”

    这下房灵枢真的惊讶了:“你还会给别人讲故事?”

    这情景有点儿无法想象啊。

    梁旭迅速地垂下眼睛:“以前会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啊?你前女友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只是朋友。”梁旭想了想:“现在也不算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这之后,无论房灵枢怎样缠着他问,他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。

    这场下午茶莫名其妙地沉寂下来,房灵枢只能装乖巧,而梁旭一直在沉思。临别的时候,梁旭仿佛下了很大决心,踌躇道:“有件事,我想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不敢表现得太过期待,只能慎重地望着他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梁旭思索了一会儿:“我们以后,少来往吧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还是因为你的案子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梁旭摇头:“我这个人,命很硬,我身边的人,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简直大失所望。

    他和梁旭对脸懵逼,两个人你看我,我看你,过了一分钟,房灵枢“噗”地笑出来了:“帅哥,你中二病还没好全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天煞孤星世所难容啊?”房灵枢有点不耐烦,又觉得可笑:“想开点好吗?人生还很长,你得从悲痛里走出来。无论谁的死,都和天命无关,不是你的责任,你不用硬背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敢按着良心说,此时此刻,他说的是真心话。

    梁旭因为父亲的死而倍感自责,这令他感到同情,当然了,还会产生一些其他联想,“都没有什么好下场”,这个“都”字,又是指谁呢?

    他拉过梁旭的手:“行啦,别想那么多,手帕还我!”

    梁旭捉过他的手帕:“我带回家,洗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别啊,弄得跟谈恋爱似的……你和男生还这么讲究啊?”房灵枢促狭地笑起来:“拉倒吧,奢侈品,我还怕你给我洗坏了呢!”

    梁旭包容他的张狂,片刻等待之后,他们相互道别,各自上了公交车。

    房灵枢握着那条手帕,把它小心地折叠起来——是的,这就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,他先敷面膜,一面打开他的刑侦中心小群。

    “明天你们什么安排?”

    “还是走访,现在证据不够,现场又没有发现受害者之外的血迹,对比不了dna。灵枢,你那边情况呢?”

    房灵枢一手的冰河泥:“没,他小心得很。他手上原来有淤青,很像撞击伤,现在看已经消成黄斑了,八成是用什么药酒揉过了。”又说:“dna样本我弄到了,回头你们把这个样本,拿去跟梁峰的样本作比对。”

    “卧槽,你连这个都能搞到,你跟他约炮了吗?”

    房灵枢想起梁旭的样子,笑着回了一句“滚蛋,是血。”

    “哪儿的血啊?菊部有血?”

    “邓云飞我真的要日你了啊?”

    “不是,你这也太怪了,要拿梁旭的样本,走程序也能拿啊,干嘛这么曲折?”

    “你懂个屁。”房灵枢擦了键盘上的面膜:“那还得申请,还得批,打草惊蛇何必呢?再说了我信不过我爸。”

    技术科的小杨是个姑娘,做这种事还是有点怕:“查可以,但这样本可不能说出去,梁峰尸检的时候我忘了扔了,捅出去全是我的责任。诶我说你干嘛对他们的样本啊?”

    “你们不觉得梁旭和他爸一点儿都不像吗?他爸五短身材那么粗壮,还胖,鼻子跟被捶过一样,梁旭摩天大楼的鼻子你能信他俩是亲生父子?”

    “这关曲江案什么事……你意思梁旭是隔壁老王的种?”另一个人开始逗逼。

    “你他妈正直一点会死啊?”

    “精英,你要照顾我们的智商。”小邓在群里发了个表情:“至少你得跟我们明确一下,每一步的行动到底目标是啥?”

    “我怀疑梁旭的身份,你看我爸跟陈局,都遮遮掩掩,我怀疑他和十五年前的金川案有很大关联。我让你们查他的户口,查梁峰的户口,你们搞了没有?”

    群里沉默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灵枢,我私聊你吧。”小邓道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,都是自己人,不搞小团体。”

    小邓犹豫再三:“我让曲江所的小冯去查了一下,梁峰和梁旭的户口都没什么可疑……梁峰,曾经在华阳当过兵。”

    ——华阳县。

    “我爸和陈局,也是在那儿当兵的。”

    “对……而且他们是同期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不说话。

    所以,陈国华、房正军、梁峰,这三个人是一个部队出来的战友。转业后,房正军和陈国华进入了公安系统,梁峰则因为出色的射击技术成了运动员。

    房正军是认识梁峰的。这能解释房正军的悲伤,他为死去的战友而哭泣,合情合理。

    但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梁峰呢?

    梁峰家中无眷,他退役多年,体育局对他也不重视。而房正军连他的简薄的葬礼都没有出席,陈国华,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“一定有猫腻。验,把梁旭验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天到晚让我们违规办事,早晚有天被你害死。”

    “哎,不要这样说,大家都是年轻人,要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好吧?按我爸他们的破案思路,破案水平,你信不信曲江案最后又是不了了之?”

    大家有点尴尬,也有点想笑,房灵枢的嘴是真贱,喷起来连他亲爹也不放过。

    “上面不许我们参办,可我们为什么不能了解真相?记者都能走访事实,我们好歹还是刑警呢!”房灵枢振振有词:“不要怂,出了事我一个人扛。”

    群里刷屏:“你扛你扛,先去微信群发红包,不要废话。”

    这是句毫无意义的豪言壮语,房灵枢明白,小杨明白,小邓也明白——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,一旦出了事,他们谁也逃脱不了责任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毕竟还年轻,有颗追寻正义的心,对真相的好奇和对公理的坚持,还不曾在他们年轻的心胸中熄灭。

    夜深了,他们还在群里谈论着这项秘密行动,仿佛这桩大案即将在他们胡闹般的侦查下真相大白。

    无论结果如何,不能不战而退,哪怕上面是钢筋铁桶呢!

    大圣们定要捅破了天。

    第8章 kevin

    房灵枢一向信奉恋爱原则的普适性,当两个人处于和恋爱相似的环境中时,可以应用情感操作理论来引导二人的关系。

    听上去有些复杂。他是这么给队友解释的:“危索效应听说过吧?一个男的,一个女的,俩人一起上吊桥,吓得心脏砰砰跳,这时候男生一拉女生的手,妈呀,爱情来了。”

    大家恍恍惚惚,不明觉厉。

    “这俩人都觉得好像陷入爱情了,其实不是,是他们心跳和紧张的反应,跟恋爱赋予的感觉太相似了,这时候男生去拉女生的手,趋利避害的本性就会让他们觉得——我并非处于危险中,而是处于感情升温的快感中。只有这样,他们才能冷静下来,然后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,渡过这座吊桥。”

    现在的房灵枢和梁旭,也是一样。他们有如恋爱中的男女,互相对彼此保持了高度关注,两人各怀鬼胎,既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,又怕被对方猜中心事。

    “所以呢灵枢?你打算怎么泡他?”

    “泡你妈,我要冷他一下。如果他主动约我,那他为了展现约我的诚意,就要对我奉上一点我感兴趣的东西。这是雄性动物的本能,几亿年了刻在基因里改不掉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,房哥啊,我早认识你几年长安市的妹子我能泡一遍了。”

    房灵枢只是笑:“前提忘了跟你讲,这个原则只适用于吸引力强的人群,帅哥美女才能这么玩儿,你呢,长得怂嘴又蠢,好好珍惜你现在的女朋友吧!人家不知道是瞎了什么眼才看上你!”

    一阵哄堂大笑之后,几个人问他:“你今天跟我们一起出班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啊!来接我!我车都没油了!”房灵枢又在群里交待:“你们是不是也在看二十七号当夜的各街道监控?”

    “是啊,不是你爸布置的吗?看得眼都肿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这是对的,反正梁旭当天的着装我都画给你们了,注意比对,他不是隐形人,总能找到的。”

    走访总是艰苦的,他们冒着夏伏的尾巴,穿梭在大街小巷里。关中的夏天就是这样,须一场绵绵秋雨才会真的凉下来,可是秋雨娇贵而矜持,总是不肯来。

    伴随着长安怒夏的,只有三不五时的沙尘暴。

    房灵枢给自己抹了十八层安耐晒,又给同行的女孩子也带上喷雾。女孩儿皮肤到底娇嫩,几天排查下来,脸就像煮熟的虾子,一直红着。

    “哇,骚啦。”男生们开着玩笑:“又搞现场泡妹教学!”

    “是呀。”房灵枢毫不尴尬:“小岳,要是三十岁还没对象一定记得考虑我啊!”

    小岳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防晒喷雾:“排队去吧!追老娘的从大雁塔排到钟楼,你去钟楼稍候啊。”

    ——他们得用这样的调笑,来缓解焦虑的心情。许多双眼睛在看着这桩案子,群众们总觉得警方无能,就这么一个凶手,怎么就抓不住呢?!

    是啊,茫茫人海,罪证难寻。怀疑是简单的,推理是容易的,但“证据”一物何其难得!此间有如大海捞针,岂是“艰苦”二字可以形容。

    一天下来,房灵枢也感觉自己散架了。

    这一晚房正军局里值班,回到家也没人给他烧好太阳能,房灵枢只能先打上电,一面等水,一面看梁旭有没有发什么消息过来。

    梁旭倒是没有什么动静。

    挺沉得住气啊这家伙,还是自己的筹码不够呢?又或者说,他已经确信了警方无法抓住任何证据?

    房灵枢满脑子都是梁旭,他脱光了在空调前面吹。

    手机响了。

    不过不是梁旭。房灵枢看了一眼,把电话掐掉了。

    过了五分钟,电话又响起来了。

    这一次他没有掐,他把手机举在脸上,看那个名字在屏幕上闪闪烁烁。